夜航船（来自 爱锋15 pro max）

[喻周]42

……我是不是没发过这篇……

之前收录在周受合志里面的文，算起来，是去年小周的生日蛋糕啦。

居然已经喜欢小周这么久了，开心开心。

1. 

这个世界上发生在半夜三更的大多数不是什么爱情故事。喻文州一个人在客厅里对着电视机打荣耀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么回事——他在家的时候喜欢用数据线把电脑和电视连在一起，享受一下高清宽屏全效打荣耀的乐趣。这时候关了灯会更有家庭影院一样的气氛，不知不觉就能打到很晚。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时间又过了十二点，客厅中央黑漆漆的，只剩下四十二寸的大屏幕一闪一闪。

小学的时候喻文州也跟朋友玩过笔仙什么的，不过到最后什么也没发生。后来在黄少天的带领下，蓝雨周末有时候会开恐怖电影连播大会，喻文州也基本能面无表情地看完全场，中间还摸黑穿过走廊到冰箱拿去给大家拿点饮料零食什么的。

此时他斜眼看了眼客厅的落地镜，发现自己的脸被电视光映得又蓝又白，果然很有几分鬼片主角的感觉。

就连喻文州在的这个地图，放眼望去也一个人都没有。他自己也只是开着小号路过，顺便打点材料。荣耀的世界里刮起了很大的风，漫漫的黄沙像是浪潮一样涌向远方的地平线，让人几乎分不清楚是白天还是晚上，视野非常不好。

很适合偷袭。喻文州一边想着，一边注意到东南方向出现了一个身影。

喻文州警惕地操纵者术士躲到了一块石头后面。那人走得很慢，几乎是拖着脚步，看上去不像是来偷袭的，倒像是个找不到路的菜鸟，一点一点地朝着喻文州的方向移动。

“迷路了？”喻文州打出一行字。

那人并没有回答他，但他已经走到了足够让喻文州看清的距离。

喻文州盯着那张脸，然后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来的人是个神枪手，穿着几乎是如今神枪手标配的风衣礼帽。而且这套服饰在他身上好像格外的合适。

因为他长着一张周泽楷的脸。

周泽楷长得帅，人气高，难免会有那么几个人会将游戏里面角色设定成他的样子。但是大半夜的突然看到游戏里有人顶着现实生活中熟人的脸慢慢走近，还是多少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周泽楷并不像是那种会把游戏角色弄得和自己本人一模一样的人，喻文州想，所以这个人应该不会是本尊。

“你是在找什么吗？”喻文州又问了那人一句。

那人依然没有回复。只是耳机里传来了一点、一点鞋底摩擦着沙粒的声音，粗粝而刺耳，而且越来越响。

不知道为什么喻文州突然感到有点凉飕飕的。

屏幕上周泽楷的脸越来越近，从第一人称视角来看，已经几乎贴到了喻文州术士的脸上。最终，整个屏幕上只剩下一张清晰的，周泽楷的脸。

喻文州感到头皮发麻。他立刻想起了什么，抓起遥控器。

他没能按下电源键。因为几根长长的手指穿过了电视机屏幕，握住了电视机的边框。然后是周泽楷的整个脑袋，慢慢地从电视机里探了出来。

他连喊都喊不出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游戏里的周泽楷从电视机里爬了出来。

或许是吓得麻木了，喻文州觉得自己比平时还要冷静一百万倍。

“发梦啩。”他小声感慨了一句。

2. 

喻文州打了个电话给江波涛。电话那头江波涛精神很足，显然还没睡。

喻文州问：“周队在吗？”

江波涛愣了一下，“找小周有事？”

“有点事吧，打他电话打不通。”

“唔……他QQ在线，游戏里也在线，估计是没听见吧。”江波涛说，“你去抖他一下试试？”

“嗯，谢谢了。”喻文州挂了电话。打开QQ，周泽楷没对他开可见，头像是暗的。喻文州发了个表情符号过去。

没多久周泽楷回了了个“？”

喻文州手一抖关掉了聊天窗口。

与此同时，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那个周泽楷一直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喻文州努力克制住自己打冷战的冲动，问：“真正的周泽楷还在上Q。那你是谁？

“周泽楷。”

“……”

喻文州忍不住壮起胆子过去捏了捏他的手，把周泽楷吓了一跳。

“对不起。”喻文州说，“就是想确认一下。”

这个周泽楷是有实体的，暖的，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幽灵。喻文州只好又掐了掐自己的手——疼的，也不是梦。

冷静点，冷静点，喻文州反复提醒自己，人生最难能可贵的，就是面对现实。

……哪怕现实是半夜三更自家电视机里爬出来了一个身价千万的裸男。

经过了简单的思考，喻文州想到了一个验明正身的办法。他从房间里又抱出来一台电脑，外加一张账号卡，摆到周泽楷跟前。

“来打一场。”喻文州说。

从进入竞技场房间到喻文州的术士阵亡，中间只经过了两分多的时间。为了更加仔细地观察对方的操作，喻文州尽可能地将节奏拖慢，但竞技场的擂台本来就开阔没有遮掩，也没多少战术走位的空间，因此很快还是败在对方雷霆万钧般的攻势下。

期间喻文州多少又想起了第八赛季的总决赛。应该是周泽楷没错。他苦笑着想。

不过还是有点奇怪的地方。周泽楷在拿到角色的一刻脸色就有些不好，之后在几个关键点都出现了明显的迟疑，远不如平时果敢决绝。

“刚刚是不是键位有点不习惯？”喻文州忍不住问。

“不……”周泽楷迟疑了一下，说，“呃……75级？”

“什么？”

周泽楷停了停，说：“我那里……只有70级。”

喻文州愣了两秒，然后迅速打开手机日历给周泽楷看：“现在是x年x月x日。你那里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周泽楷认真看了一会儿，说：“大概……两年前。”

啊，两年前。

喻文州麻木的咀嚼着这个字眼，头越发痛了。

他本来想着对方如果真的是轮回走丢的枪王，那么给他买个飞机票让他打道回府就好。但眼下这种情况，贸然把周泽楷往回送，只怕会惹来更大的乱子。

何况一个周泽楷就已经足够让全联盟的对手头痛了，如果再来一个……喻文州看着这个两年前的周泽楷，深感人生艰难。

“这样吧，小周，”喻文州说，“你好好回忆一下你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们看看能不能原路返回。”

3.

半个小时后，周泽楷站在喻文州家的大电视跟前，表情严肃地用手把电视屏幕仔仔细细地摸了个遍，中间还被静电打了好几下，像是检验魔术师道具的热心观众。可惜屏幕很坚硬，没有一处可以被穿透的地方。。

周泽楷犹豫了一下，有点难堪地把头靠在屏幕上，用力往里面顶了顶。

屏幕纹丝不动，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周泽楷挠了挠头，又试图从屏幕的另一边钻进去。

要不是实在不能再给周泽楷造成二次伤害，喻文州简直想将这价值连城的一幕拍下来。从没有人看到过这样的枪王，他想。

一般人眼里的周泽楷离所有人都很远。这个人的缺点和优点都太过鲜明，看起来像是一个只有正反两面的硬币，而不太像是一个血肉饱满的、真实的人。

喻文州之所以会特别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他自己也收到过类似的评价——因为缺点和优点都过于强烈，人们往往会忽略了他身上的其他特质。况且大部分时候他对每个人都同样温和，这和周泽楷的内向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会让人感到捉摸不透。

但人本来就不会是那样简单的。喻文州一直相信只有自己才能真正理解自己真正的卓越和失败。因此哪怕连他自己这样长期喜欢琢磨对手性格和心理的战术大师，在周泽楷身上也仍有许多看不清的地方。

喻文州以前认为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去看到这些，就好像一个人有再大的好奇心也不可能看到这个世界的全貌。但此时此刻，这样的好奇心居然得到了一丁点的满足。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周泽楷看起来并不那么强大，也不那么疏远。他只是有些为难地坐在电视机跟前，怒力地寻找钻回电视机里去的方法，额头上还有一块被压出来的红印子，平凡和笨拙得就像是一个在荒野里迷路的菜鸟枪手。

这种平凡在喻文州看来是有点可爱的。让他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周泽楷面前也可以放松一点。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周泽楷的肩膀。

周泽楷很自然地回过头看他。

“很晚了。不如先睡一觉，明天我们再想想办法。”喻文州说。

“……再试试。”周泽楷说。

“行。”

喻文州好脾气地在旁边帮着他，一会儿把电视机打开一会儿关上，又折腾了十分钟，两个人终于不约而同打起了呵欠。

“大概是错过了什么时机吧。”喻文州安慰着周泽楷，“不用担心，睡一觉起来总会有办法。”

这一回周泽楷没有拒绝。喻文州当机立断把沙发床给周泽楷弄好，又给他弄了床被子来。然后去关了客厅灯。正想说句晚安的时候，周泽楷忽然在黑暗中说：“现在……第九赛季结束了？”

喻文州几乎立刻明白了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你需要我告诉你冠军是谁吗？”喻文州问。

周泽楷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到最后，喻文州听到他轻轻松了口气。

“……不用了。”周泽楷说，“晚安。”

之后过了很久也没有再传来周泽楷的声音。喻文州走近了几步才意识到对方可能已经睡着了。黑暗中传来了对方均匀平稳的呼吸声。不知道那边的世界里周泽楷经历了怎样一个白天。也许是记者会，也许是采访。喻文州觉得他看上去很疲惫。

大部分的选手进入联盟的头几个月面对各种采访和镜头都会有些生涩。喻文州自己也有这么一个时期。但是久而久之都能应对自如，侃侃而谈。像周泽楷这样接受采访的密集度比普通选手还要高许多，这几年却在这方面毫无进步，也基本是绝无仅有的。

改变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像训练营时期的喻文州也曾尝试了各种提高手速的办法，最终的确有了一些成效，但这些进步在别人看来，都是不足挂齿，无济于事的。喻文州最后只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样事实，好处是在那之后对他来说再没遇到过更加难以接受的事了。

如果真的有平行宇宙，喻文州有时候想，大概会有一些世界里的喻文州最终被开除出了训练营，或者是在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三流战队里等待退役。并非是他缺乏改变命运的自信，而是世界本来就存在多种多样的可能性，在不同时机做不同的事，遇到不同的人，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偏差，也会造成两个世界的分歧。

还好这个世界的他和周泽楷的运气不错，在无数种可能性中选取了最好的一种。

大概这个从另一个时间来的周泽楷同样幸运。他已经能猜到自己的未来将何等精彩，所以并不需要任何人来煞风景地剧透。

喻文州就踩着他呼吸的节拍一点点向自己的卧室摸过去，好像黑夜走在一片柔软的沙滩上，耳边是规律的潮涨潮退。

4. 

按照大部分怪谈的节奏，书生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遇到各种精怪，或许还有一段艳遇。然后到了第二天一早一切烟消云散。但同样的命运到了喻文州这，就总要出些差错。他一早起床去客厅看了一眼，发现周泽楷居然还好好地裹着被子睡在沙发床上，阳光温柔地照亮了男人的额头和睫毛，却没有一点让他要灰飞烟灭的迹象。

喻文州今天早上和父母约好了去喝早茶，定的座是九点半，眼下到了不得不出门的时间。他决定给周泽楷留了张便利贴。结果在贴的时候让周泽楷听到了动静。周泽楷睁开了眼睛。

喻文州猝不及防，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两秒。周泽楷大概就在这一两秒钟之间回忆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眼神变得清明了起来。

喻文州说：“早上好。”

“……早上好。”周泽楷说。

喻文州觉得这种一早起来互道早安的氛围有点微妙。他赶紧把便利贴递给周泽楷。

“我要出去一趟。大概要几个小时。”喻文州说，“厕所里有支新牙刷。冰箱里还有面包。有事打我电话。”

“……嗯。”周泽楷半个脑袋又滑进了被子里，他看上去远远没睡够，几乎合上眼就又能毫无戒备地睡去，像是一只松鼠抱着自己的尾巴蜷进他的窝里。

“再见。”喻文州轻手轻脚地关门上锁。

因为周泽楷的事，这一顿早茶喻文州吃得心神不宁。但毕竟是陪父母，也不好提前走人。周泽楷的电话是在喻文州回家的路上打来的。外面天阴沉沉的快下雨了，云层厚得像是能吸走所有的声音。

周泽楷在那边低声说：“我要走了。”

喻文州停了停，问：“找到回去的方法了？”

“电视……可以进去。”

“你等等，我快到了。”喻文州边说边摸钥匙。

五分钟后他推开家门。周泽楷还坐在电视机前。屏幕上是一片辽阔的非洲大草原。

画面右下角还写着动物世界四个字。

周泽楷用一根手指戳进了屏幕，晃了晃，又抽了出来。喻文州出于好奇也试着用手去碰了碰屏幕，屏幕还是坚硬如初。

看来也不是谁都可以通过这里的。

“看来只能送到这里了。”喻文州说。

“昨天……谢谢。”

“没什么。”喻文州说，“一路顺风。”

周泽楷小心地往电视机里爬。他个子高，要爬进这么一个框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小心点。”喻文州帮他挡着电视机上面，怕他撞到头。“我们那边见。”

其实喻文州知道自己话说的不对。周泽楷会在电视机那一侧见到的人不可能再是现在的自己。但这也没什么关系，对于这个周泽楷来说，哪个喻文州大概都是一样的。

等周泽楷完全爬了进去，喻文州才坐回沙发上。周泽楷把沙发床恢复了原样，睡过的被子已经叠好了整整齐齐地放在沙发。屏幕上灰色的羚羊闪电般地穿过黄色的旷野。喻文州歪着头看了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起身把被子抱回了房间。

等他再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周泽楷居然气喘吁吁地坐在了沙发上。

“怎么回来了？”

周泽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对。”他说。

“怎么了？”

“里面是草原……”他指着电视上的画面。

“还有狮子。”他补充道。

喻文州抬头一看，电视上一头敏捷的母狮正磨刀霍霍向羚羊。

“没受伤吧？”喻文州问。

“没有。”

“看来电视频道不对也不行。”喻文州想了想，把电视频道换到了上海台，谢天谢地，电视里播的是新闻而不是古装电视剧，而且正好是外景，画面上是人山人海的南京路。

“快，从这里进去试试。”喻文州说，“一会儿切回演播室或者国际新闻就又麻烦了。”

周泽楷急急忙忙地凑了过去。

“咚”地一声，他一头狠狠地撞在了屏幕上。

为了安慰被撞得头晕眼花的周泽楷，喻文州给他叫了份外卖，一碗牛腩粉加一杯奶茶还有两个蛋挞。周泽楷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两片面包，此时自然胃口大好。

“好吃？”喻文州问。

周泽楷点头。

“蓝雨食堂做得更好。”喻文州开玩笑说，“要不要考虑下赛季转会过来？”

周泽楷一怔，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以后只能赛场上见了。”喻文州遗憾地说。

“下次请你吃饭。”周泽楷说。

“好呀。”喻文州说，“可惜不知道这边的你认不认这顿饭。”

“我告诉他。”周泽楷说。

大概过了一秒喻文州才领悟到这或许是周泽楷身上千年一遇的幽默感。他很配合地笑了起来。周泽楷也跟着笑了。周泽楷不太喜欢说话，但笑的时候还是挺多。他并不是一个阴郁的人，只是没什么好的表达方法，让人们会觉得他看上去有些孤独。

“如果回不去了，你有什么打算？”喻文州问。

周泽楷放下筷子沉思了一会儿，说：“回队里？。

“那轮回下赛季就可以弄个双神枪组合了。”喻文州说，“这个暑假有得忙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不太可能。这个世界本来就根本没有属于这个周泽楷的位置。周泽楷要是就这么回去，多半要先送进精神病院走一趟，要不然就是送到科研机构。总之以后不太有可能再接触荣耀了。

或许可以让他和这里的周泽楷轮流出现在公众场合，让别人以为他们是一个人。要不然就谎称是孪生兄弟？

想着想着，喻文州突然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他需要担心的事。如果周泽楷真的没法回到原来的世界，那喻文州能做的也只是给他买一张从白云到浦东的机票，再帮他打一辆出租车。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眼前的这个周泽楷产生了这种莫名的责任感。或许是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入口是喻文州家的电视机，也可能因为到目前为止，全世界只有喻文州一个人知道他的存在。这个周泽楷没有钱、没有身份证明，没有通讯工具，除了自己之外一无所有。如果不是有喻文州这一个知道他存在的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就真的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幽灵。

喻文州无法想象这种孤独的感觉。周泽楷从来到之后一直表现普通，在喻文州面前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紧张。喻文州感觉更像是收留了个家里天花板漏水而来借住一晚的亲戚，有他的来处也终将有他的归处——就是这种后会有期，来日方长的关系。

但其实在这个坐在他对面，专心地吃着一碗牛腩粉的周泽楷只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小差错。一旦他回去喻文州就永远不会再与他相遇。他们的相遇在两年前就已经发生过了。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其实也没什么值得怀念的。周泽楷出场的方式虽然惊世骇俗，但他们度过的却是这个星球上最为平凡的一天，这个世界上只有喻文州知道的一天。

喻文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大股思绪。

“说不定我们挺有缘分的。”喻文州说，“否则为什么你偏偏会爬到我家的电视机这呢。”

“……嗯。”

“外面下雨了，我去关窗。”喻文州说，“你慢慢吃。”

4.

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在下雨。每隔一段时间周泽楷就去碰一碰电视机屏幕，但奇迹一直没有发生。

“你来的时候是晚上十二点。而刚刚是中午十二点。会不会只有特定的钟点才能通过这个电视机？”喻文州推测。

周泽楷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释，只好一边试探着，一边等待午夜降临。

为了打发时间，喻文州给了周泽楷一个神枪手账号。75级的世界很新奇，周泽楷在竭尽所能地搜集情报。他坐在沙发一角专注地看着屏幕的时候，安静得像一尊黑色雕像，连键盘和鼠标的声音都被掩盖在哗啦啦的雨声中。不用开灯也足够赏心悦目。

周泽楷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操作，抬起头，发现喻文州正在看他。

对视了几秒后，喻文州漫不经心地说：“要再和我打一场吗？”

“呃……”周泽楷考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也是。”喻文州苦笑了一下，“那要不要组队去75的本看看？”

周泽楷这次没有回答而是干脆地给他发了个组队邀请。

当周泽楷的队友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他操作意识都是顶尖的。虽然一开始他就把指挥权交给了喻文州，但几乎不需要过多琐碎的指示，只需要大致给他一个方向，他就能贯彻实行到最好。喻文州以前在全明星的时候也和周泽楷同队，尽管之前并没有合作过，那时他们却配合得相当默契，好像已经磨合了多年一样能迅速地领会对方的意图。

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轮回是一个无法被复制的队伍。喻文州想。

雨一直下到晚上才停。

午夜十二点来临前喻文州和周泽楷严阵以待地坐在电视机跟前。电视机已经由数据线接上了电脑，喻文州让角色登陆在了周泽楷来时的那片荒原。按照喻文州的说法，原路返回是最好不过的。他们设了个定时器，闹铃一响，周泽楷立刻抬起手来碰了碰电视屏幕。

果然，他的手指终于再一次穿过了屏幕。

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周泽楷把账号卡还给喻文州。

“再见。”

“嗯。”喻文州说，“新赛季加油。”

“请你吃饭。”周泽楷说，“我会告诉他。”

因为之前已经道过一次别，这回两个人更没有什么好说的。在喻文州反应过来之前周泽楷已经钻进了电视机——算上来回一共三次，周泽楷已经很熟悉这个业务了。在他消失在这一边的同时，喻文州操纵的术士第一视角里再次出现了那个挺拔而茫然的枪手。他朝着喻文州做了个挥手的表情动作，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荒原上又刮起了风，那个枪手像被黄沙抹去了一般，突如其来地消失了。

喻文州还一直开着游戏没有退出。他怕又出什么状况，或许周泽楷还会在跑回来。但很长时间过去，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的术士一动不动地站在旷野的中央。喻文州懒懒地挨着沙发，摸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第一次没有打通。他估计那边应该没睡，于是又打了一遍。

这一次打通了，周泽楷说：“喂。”

“周队吗？”喻文州说，“有没有谁跟你说过要请我吃饭？”

周泽楷这次回复得有些慢，估计真的在绞尽脑汁想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听过这样的话。

就在喻文州困得几乎要靠着沙发睡过去的时候，才听到周泽楷回了个：“没有。”

“哦那好。没什么了。晚安。”喻文州说晚安的时候真的笑了笑。

沙发床早就回复原位，昨晚搬出的被子也给他收了回去，中午吃剩的外卖早就被丢掉了。喻文州相信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开始怀疑这一天的真实性。

好在还有一样。喻文州拿起茶几上的那张便利贴。上面写着：“小周：我出去一会儿，冰箱里有面包。我电话是……”

喻文州把这张便利贴压在了茶几的玻璃底下。

然后他关掉手机，关掉电脑，最后，关上电视机。

5.

大约半年后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喻文州去坐了一次地铁。自打他成名以后，就很少有机会再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这算不上什么好事。毕竟高峰的时候路面上堵得一塌糊涂，地铁上虽然也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但好歹一路畅通无阻。黄少天以前就曾经全副武装地去挤过几次地铁，也没被人认出来——有一次他乘的那班地铁上还贴着他自己的公益广告海报。

不过喻文州就一直没有去冒这个险。他不是爱惹麻烦的人。

因此今天也纯属意外。喻文州去初中同学家吃饭，吃完饭晚上十点多，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同学喝了酒没法开车，陪着他站在楼底下等了二十分钟没等来一辆空车。喻文州拿出手机一查，发现这里离他家坐地铁也就三站路，索性向同学借了把伞，一个人走到了地铁站。

因为是见老同学，喻文州穿得很随便，还戴了副眼镜。刚刚从同学家走到地铁站这一路风大雨大，多少还是淋到了一点，留海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多少有些狼狈。他用手机的自拍镜头照了照自己，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多半没有人认得出来。

其实到了地铁里就发现他是多虑了。到了这个钟点，车厢里完全是空的。他探着头往两边看了看，下一节车厢也看不到一个人。也不知道刚刚站台上那几个人坐到了哪里。

地铁上黄少天的公益海报已经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某家租车广告。除此之外靠门的地方还挂着小屏幕，上面也在播放着各种广告。

喻文州上次坐地铁的时候还没有这玩意。他无聊地盯着看了一会儿，肯德基夏季新品买一送一的广告循环了三次，然后周泽楷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屏幕上。

周泽楷做的好像也是一个公益广告，号召节能减排的。周泽楷的表情也格外节能，好像供电不足一样，有些木木的。

喻文州看着屏幕上的周泽楷，忽然就想起了半年前的那回事。可惜直到广告播完，这个周泽楷也没从屏幕上走下来。

周泽楷这回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在他的影像从显示屏上消失的同时，车门“嚓”地一声缓缓打开，走进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一两秒后，喻文州才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毛——居然真的是周泽楷。

周泽楷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喻文州。直到车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他也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坐下。

喻文州说：“晚上好啊。”

“你好。”

周泽楷走过来，坐他身边的空位上。周泽楷的衣服也潮乎乎的，看来也是淋了雨，一坐下一股寒气就沁了过来。

喻文州揉了一下鼻子，摆出了一个微笑：“怎么突然到广州了？有广告？”

周泽楷听到这句话，突然非常、非常困惑地皱起了眉头。他说：“这是上海。”

喻文州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不是广州地铁吗？”

周泽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卡片递给喻文州。

卡片上写着上海地铁单程票。

喻文州接过卡片看了一会，然后默默无语地将自己手里的那枚绿色塑料币交换了过去。

塑料币上很小的字写着广州地铁四个字。

“……”

“……”

别说周泽楷，就连喻文州也发现自己居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喻文州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站起来在车厢里巡视了一圈，在另一扇车门旁边绝望地发现了一张上海地铁图。

该不会真是上海吧。喻文州有些无力地想。

“怎么又……”喻文州说道一半突然卡了壳。他想起了什么。

又是灵异事件，又是周泽楷，又是深夜。

喻文州转过身，鬼使神差地指着屏幕上的小电视问了周泽楷一句：“这回你没有从那里出来啊。”

“因为，”周泽楷指出，“这次是你过来了。”

“为了防止是恶作剧，我们先到别的车厢看看有没有人知道情况。”喻文州谨慎地说，“如果没有人，那么就去驾驶室问问司机。”

“行。”周泽楷说。

他们坐在车的最后一节车厢，往前走还有很长。可一路上两边居然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你还记得半年前的事吗？”喻文州边走边说问。“你走之后我试探过几次，我这边的周队似乎完全想不起来有电视机那么一回事。”

“我记得。”周泽楷说，“但……”

周泽楷觉得自己又说不清楚了，干脆掏出手机给喻文州看上面的日期。

时间是第十赛季末，比喻文州所处的时间还要晚了半年。

“两个世界运行速度不太一样吗……对你来说已经过去了两年半，而我这里只过去了半年。”喻文州说，“现在你反而跑在前面了。”

“嗯，”周泽楷说，“冠军……想知道吗？”

“知道了也没用吧。”喻文州笑了笑，“就算蓝雨真的在你们那边夺冠了，这个世界也未必会是一样的走向。”

“这样就很好。”喻文州继续说。

“还欠你一顿饭。”周泽楷说。

喻文州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都隔了这么久了，”喻文州开玩笑说，“算点利息，两顿吧。”

“行。”周泽楷一口答应，“你定。”

“还有一件事。”周泽楷又说。

他的声音弱了些，夹杂在列车哐当哐当的行驶声中几乎听不清楚，喻文州忍不住凑近了一点。

“我们真的同队了。”周泽楷笑了笑。

“全明星吗？”

“不止。”周泽楷说。

这回他终于成功地让喻文州露出了错愕的表情。可能是临时停靠，这列好像永远也走不完，永远也不停站的列车偏偏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喻文州一个趔趄，本能地抓住了周泽楷的手。

周泽楷动了动眉毛，但没有松开他，反而用力地回握了一下。

恐惧和喜悦同时在喻文州心中暴涨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能猜到什么，但大脑已经拒绝再思考。他和周泽楷还是不一样。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他安慰自己，其他的一切都暂时放在一边。毕竟这个世界有无限的可能性，什么都会发生。比如他此刻专注地琢磨着这列地铁的事情，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还握着周泽楷的手。列车再次发动，整个世界开始震动和咆哮。但他们就这么牵着手，又往前走去。